一
细雨,织出一张灰色的帷幔,覆盖四野。无风,时光静寂,山鸟隐居,花朵褪去娇艳,树林青翠,在雾霭中愈发碧绿。
一座村庄,五六十间瓦房,横卧在山湾,像一块陈旧的破布。很好显眼的是村西两里路处的那所小学,红砖青瓦,白墙大字,高高悬挂着国旗,透过蒙蒙细雨,像一颗鲜红的心,跳动。小学,是村子里几十号青壮年外出挣钱,捐献盖起的。村子,是偏远落后的西北小山村,坐落在秦岭山脉尾端的山坡上。一条一米宽的小道,蜿蜒盘旋到山脚下,像大地的藤蔓,结出了村庄这颗苦瓜。
起立。老师好。同学们好,坐下。*一节课是在细微的雨声中开始的。当学生一边擦鼻涕一边把课本翻到24页时,年轻的女老师,小羽,已经在一二年级共用的教室,巡视了一圈。刘一凡,今天怎么没有来?谁知道。一个孩子呼一下站起来。报告老师,刘一凡哭着回家了。回家了,为啥?不知道。孩子的眼睛里笼罩着透澈的茫然,慢吞吞的回答。
这是一所很小的学校,只有一二年级,不足二十个学生。本来要撤掉,但离另一个学校远,孩子年幼,走不动,只好保留。老师,暂时只有一名,小羽,师范毕业,被分配到学区,这学期,她来支教,刚来,另一位老师生病住院去了,只留下了她。在这里,山村孩子,单纯,好打交道,来了不足两月,师生已很熟识。有次下课,一个一年级的小女孩,跑过来抱住她的腿,叫道,老师姐姐,我想妈妈。小羽先是一愣,随后便答应了。从那,很多孩子将她叫姐姐,她也答应,她,也便将他们当做弟妹了。
哦,那你们先预习新课,我去他家看看。她知道,刘一凡,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,从不迟到、旷课,今天没来,应该有事。安顿好,她从讲桌里摸出一把旧伞,一溜烟跑出了教室,顶着一幕烟雨,踩着两脚泥巴,朝刘一凡家走去。村庄本就不大,她性情开朗,不足一月,已与乡亲们互相熟识。大雨天,柴草潮湿,无法生火,她便常去乡亲家里,吃饭,晚上,天冷,便留宿,躺在热炕上,睡个安稳。村子里,多留下年过半百的爷爷奶奶,父母外出挣钱。老人们看小羽,一个水灵灵的秀气姑娘,到这山窝教书,都觉委屈,于是也便格外关照爱惜。
刘一凡家大门紧闭,雨水打湿了木门,推门而入,院子安静,只有雨声,一直白母鸡蹲在屋檐下,独自发呆。堂屋门也关着,她轻轻推开,不见一凡的踪影,只有他奶奶躺在炕上,似乎睡着了,拉着细微的呼噜,雪白的头发旁堆放着各种惨白的药瓶。她没有打扰老人,悄悄退了出来。
会去哪呢?小羽心口敲着一阵小锤。刘老师生病住院之前曾说,刘一凡,这个孩子人很乖巧,虽是男孩,但内向,只想不说,要多注意。小羽又踩着泥泞往学校赶,心急,忘了撑伞,细密的雨水落在她蓬松的乌发上,慢慢湿透。到了教室,她找了几个年龄稍大的孩子,一路到村子各处找找,一路到下山的路上看看。她让其他的孩子写生字。
自己便出了校门,决定到四处的田野里找找。雨水稍小,薄纱一般的雾气,在远处飘动,庄稼模糊,树木迷蒙。她沿着羊肠小路一直走着,不见人影。走了好久,小羽也不知该往何处去,就沿着一亩玉米是准备旁的小道走,路滑,积水,只能深一脚浅一脚。玉米嫩绿,垂着湿漉漉的红胡子,籽粒在数层绿衣服中静静吸吮养分,偷偷成熟。走了不知有多久,她似乎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哭声,以为幻觉,停下脚步,细听,确实有哭声,穿过雨雾,挤过玉米林,如游丝,若隐若现。她赶了几步,绕过玉米地,只见一个孩子,坐在一座坟墓前,哭着,正是刘一凡。坟墓上的蒿草刚拔过,堆在一边,坟头插着几束野白花,挂着泪珠,他低着头,一边哭,一边自言自语。
刘一凡爸爸早年有病去世了,妈妈为了维持一家生计,常年在外打工,家里,只有他们婆孙俩,相依为命。小羽紧悬的心落了下来,她往前走了几步,可以听见刘一凡说话了。
爸爸,你也不回来看我们,奶奶生病了,吃了一大堆药,昨晚咳嗽了一宿,还说,活不多长了,要是奶奶也走了,就没人管我了,爸爸。孩子的脸上落满了雨水,混杂着泪珠,一手还抓着一把泥,地上很潮,他也忘了。
妈妈在外面还不知道奶奶生病了,我给她说话她听不见,就只能找你来说,奶奶不能离开啊,爸爸,奶奶一走我就成没人管的野孩子呢,妈妈也不知道,呜呜……小羽的心也湿了,沾满了淅淅沥沥的雨水。
爸爸,你要是能回来多好,我和奶奶就有人管了,呜呜……我想好了,我给奶奶做好三天的饭,让隔壁三婶先照看着,我去找妈妈,找回来给奶奶看病去,我下午就去找了……一阵风吹歪了坟头的白花,一凡侧过身趴在坟上扶了扶,又抓了把泥,压了压,身上沾满了泥水。
小羽的眼泪滑过了眼眶,流进了嘴里,是那么悲伤,那么咸。
二
刘一凡很终没有去找妈妈,他不知道世界有多大。这段日子,小羽除了上课,抽空去照看一凡的奶奶外,一直被一件事情困扰着,如何让孩子们听到在外打工的爸爸妈妈的声音,如何让外面打工的家长知道家里的情况。那一次,一凡的哭声,深深地刺痛了她,孩子太孤单,仅有爷爷奶奶,老师姐姐,是不够的。
电话,这是很好的方式,可在这穷乡僻壤,哪有电话,村子里电视也只有不多几台,还多是黑白的。有些老人,只有孩子写作业时才把灯拉开,一写完,就点上了油灯,为了省钱。
后来,小羽听说村长家有部电话,她兴奋的一晚上没有睡踏实,尽做了有关电话的梦。第二天天麻麻亮,就敲开了村长家的门。
我还以为谁这么早敲门呢,原来是小羽老师啊,快进屋。村长披着件单衣,睡眼朦胧。打扰你睡觉了,不好意思啊,我听说你家里有部电话,想来看看。小羽略显歉意的说。
哦,去年安装过一部,但是后来坏了,打不进来,也拨不出去,聋子的耳朵,瞎摆设了。
那你拿来我看看,行不?小羽站在院子,没有进屋。村长从屋子里翻腾了半天,端出来一部黑色的电话,上面落满了厚厚一层土。小羽接过手,吹掉土。翻来转去的看。电话,她不陌生,毕竟在大城市上过学,见识多。
村长拉了拉肩上的衣服,揉着眼睛说,都瘫痪了,我们远乡里人,不懂这玩意,刚开始不敢压,后来懂了一点,就乱压,不知咋地,后来不吱声了,呵呵,这还是我那打工的儿子挣钱买的。
我拿到学校看看,行不行,刘村长。小羽脸上露出一朵花。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村长。村长从衣兜里摸出烟杆,塞了一撮烟,一点火,美美地吸了一口,说,好事情,好事情,亏了小羽老师这片好心啊,我啊,没文化,年龄也大,脑筋死,你拿去看能不能修好,有啥事,就直说,我支持。村长把小羽送出了大门。
抱着电话,小羽像抱着一颗希望。一路上,又蹦又跳,唱着歌。早晨,夜幕刚刚褪去,群鸟鸣叫,山野明净,空气清新如洗。
小羽把电话擦擦洗洗,老电话恢复了昔日的光泽,漆黑闪亮。可她却怎么也弄不出声,翻来覆去,也不见好转。很后有声音了,但是尖细锋利的电流声,响个不停。没有办法,只能宣告失败。
三
山村的日子是枯燥寂静的,只能每天面对十几个孩子,外界的变化,一无所知。好像被世界遗弃了,单调、寂寞,没有新鲜的面孔,没有共同的交流语言。只有望不到头的莽莽山脉,和郁郁苍苍的树林。天,像一口锅盖,紧紧的扣在大地之上,让人压抑。世界或许太小,小到一片校园,一方讲台,一寸黑板,一粒粉尘。想出去,不甘静寂,这里难道就是未来,出路在何处,一个姑娘,就等青春在此落尽,甘心吗。这些,都是笼罩着小羽,虽为支教,但一个人的时候,她会想,也想很多。可她毕竟爱这里的孩子,纯净、可爱、顽皮、好学,孩子们也爱她这个老师姐姐,她舍不下他们,他们也一样,舍不得她。
电话的事情依旧没有着落。像疙瘩,打在小羽的心口,但是,也毫无办法。
周末,小羽回家,先步行十里,到镇上,再坐班车。等车时,在路边一家铺子门口,她看见了“公用电话”四个字,她眼睛一亮,心一紧,赶紧冲进铺子,看见了一部灰色的电话,端端正正的坐在柜台上。这是新开的电话铺,以前没有。有人捏起电话,紧紧贴在耳朵上,生怕对方听不见,声音很大,像吼。询问了价钱,一分钟两毛,长途贵些。有电话了,可孩子们怎么才能打呢?回家的班车上,小羽一直在想这个问题。
后来,她决定,周六周日,分两拨,带领孩子们步行到镇上给爸爸妈妈打电话。钱呢,她自己掏一部分,孩子们挖药材积攒一部分。
回到学校,小羽将这个想法告诉孩子们时,十几个人的欢闹声,差点将房屋掀翻呢。下来,就是手机孩子家长打工的电话号码,这也是一件难心事,经过询问,只找到了十个家长的,好多人因为家里没电话,也就不留打工地方的电话了。
星期六,太阳刚刚冒出山顶,有电话号码的几个孩子已经站成一排,准备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去,其余的等有了号码,下次再去。天空湛蓝,微风吹拂,孩子们的脸洗的干干净净,挂着明媚的笑容,戴着红领巾,肩上背着晾干的柴胡、半夏、蒲公英等药材,像一支小小的队伍,去参加一场盛会。
一路上,大家在小羽的带领下,唱着歌,迈着轻快的步伐。有时,小羽会讲一个笑话,惹得大家前仰后合。这是他们长这么大,*一次去十里外的镇上,打电话,能不高兴?每个孩子的心上好像放着一只既紧张又兴奋的小兔子,扑腾扑腾直跳。
到了镇上,卖掉药材,估计有二十块钱。随后来到电话铺子,大家整齐的排着队,惹得四周赶集的人,用惊奇的眼光直看。小羽先讲了打电话的方法,*一个,刘一凡,小羽拨通电话,说,王菊花在不?她的儿子给她打电话。我就是啊,什么?一凡给我打电话。对方显得很惊讶。小羽将电话递给刘一凡,他怯怯地接上,手有些抖,当把话筒贴上耳朵。*一次隔着万水千山听见妈妈的声音时,哇一声哭了,哭的身体不住抖动,像有诉不完的委屈一样。哭了一会,小羽说,一凡,不要哭了,快跟妈妈说话,后面同学还等你呢。他才点点头,用手背摸了眼泪,说了奶奶生病的事,新老师带他们到镇上打电话的事等等。妈妈说,割麦子的时候她就回来了。挂之前,一凡说,妈妈,我想你了。又呜呜的哭了起来,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。小羽的眼眶也湿湿的。
电话都打完了,孩子们听到了久违的父母的声音。接通电话的一刻,孩子先是一愣,一根线就能听见父母说话,太神奇了。父母也是惊奇,没想到孩子会打来电话,然后就和孩子在两头激动地哭了起来,父母询问了家里的情况,孩子的学习情况,安顿叮咛了好多话,也很感谢小羽老师,这么关心孩子。有一两个孩子的父母不在,没有通话,眼珠红红的。小羽安慰说,下次让他们再来。每个孩子都绽放出了笑容。话费缺了三元,小羽垫上了。
回家的路上,大家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,议论纷纷,还笑刘一凡是胆小鬼,一接上电话就哭,刘一凡脸羞得红红的。小羽,也给大家讲了有关电话的知识,上了一堂生动的科学课。
四
打电话的消息不径而飞,在小小的村庄,传得沸沸扬扬。有些老人,提着鸡蛋、洋芋,来感谢小羽。很高兴的还属孩子,打电话成了一件津津乐道的事,那些去过的,脸上洋溢着得意,没去的,脸上挂满了羡慕。大家挤成一堆,讨论着,欢笑着,忘了跳方格子,打沙包。
放学后,孩子们再也不像以前,满山满坡的像泥猴子,玩耍了,而是,挖药材,攒钱,给爸妈打电话。电话号码也打问的差不多了,小羽全登记在一张纸上。
时间过得真快,转眼,又两个月过去了。麦子扬花、抽穗,只是几天的事,天更热了,麦穗开始泛出杏黄色。葵花,一夜长老半截,心形的叶子风一吹哗哗作响,花盘打开,金色的花瓣在天空摇曳。树叶更绿更密了,像伞,遮住了村庄和学校,落下一大片阴凉。
孩子们在小羽老师的带领下,都给爸妈打过了电话,大家不再觉得孤单,父母原来就在他们身边。
前天晚上,小羽半夜起来关窗户,着凉了,浑身酸痛,直到周末,也不见好,本来这周,按计划是去镇上,打电话,她临时通知孩子,下周再去。她躺在炕上,早晨的阳光洒在苍白的脸上,院子里,鸟语花香,她想好好歇歇。这时,门被推开了,是刘雪儿的爷爷,提着草帽,一瘸一拐的进了门,说,小羽老师,你看能不能带雪儿去镇上给他爸打个电话,说一下,孩子奶奶迁坟的日子订在这个月十八,得赶紧回来,再说麦子快黄了,我这瘸腿啊,又疼的走不动了,今年可能割不成了。小羽从炕上勉强坐了起来,下炕,找了椅子,让雪儿爷爷坐下。
本来我自己去也行,可腿走不动了,雪儿还小,不懂事,你看你能领上去不?老人一只手轻轻捶着膝盖说。
小羽不好推脱,雪儿爷爷经常给她背一些填炕的柴草,有时候还打发雪儿给她送饭。一想这,觉得不领雪儿去镇上,实在过意不去。她便答应了,送走了老人,吃了几片药。便打发孩子去叫其他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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