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森林-记忆秋.

乡下的秋天，是一个特别令人欢快的季节。从春天种下一粒希望开始，漫长的等待也开始了，炎热得让时间和空气都静止的夏日里，农人过了午睡便爬起来，在呼吸凝重的各个角落里，静静地挨着时光。只有在那金黄的秋季里，一夜秋风吹黄吹松了叶子，村子里便热闹起来，就像等到了大姑娘出嫁一般，挨家挨户都兴奋着，热闹着。这时，也有人家开始陆陆续续地杀猪，请来熟悉的村人，吃杀猪菜也是秋季里很有意思的事儿。男人们早早地就被叫到东家杀猪，好热闹的孩子也跟着看，我常常不敢看那血腥又嚎叫得撕心裂肺的场面，等我去的时候也都结束了战斗。女人们围着灶台做菜。喷香的杀猪菜，热气腾腾，缭绕在屋子里，院子里，地面上血迹斑斑，却也都成了喜气的象征。屋里屋外摆上几桌，酸菜，五花肉，血肠，是杀猪菜必备的几样。一个秋季里，能吃上好几家杀猪菜，不亦乐乎。马路上，三轮车，四轮车也开始轰轰隆隆起来，人们的面庞也沾着喜气的灰尘，身上一件粗糙的布衣，一双硕大的靴子，是我见过很舒心的装扮。我家的三轮车也出动了。人们把全身心交给了土地，衣服脏了，脸划坏了，脚掌也疼了，却全然不顾，尽用着那一身血肉之躯，揽尽他们一年的收成。我家大门外，是一片枯黄的大豆地，那向天边散去的田地中间趟出一条小路，日头渐渐沉下去，一片片染尽山头的红飘带也舞得退了场去。这时的天空，便阴下了脸，空气也凉薄了，大概是看着那些劳作的人们各自回了家。剩下的零丁几家，却还在与天较着劲，不等很后一丝光亮散去，很后一丝力气使光，都不肯离去，当拼过了一番后，踏着黑夜的土地，车灯撕开了夜的幕布，焦急回家的心，在这夜里如同一匹肌肉紧缩的马，眼里只有那一处方向，忘记了疲劳，忘记了四面涌来的黑暗。灯光很先照见的是大门口坐着的两个孩子，只见她俩从不紧不慢到欢呼雀跃起来。这俩孩子，终于也累得眼睛发直，从那远处的光，一直慢慢融化在黑色里。小的问什么时候回来啊。大的想起了奶奶缝制的小老虎枕头，哄着小的消磨时间，玩得累了，又拽拽旁边伸出来的山丁子树枝。不知不觉，大的也疲惫了，抱着小的，只剩下沉默，周围静得，那平日的蛙鸣与蟋蟀声，竟然大得恼人。大人回家的那一刻，入睡的空气也被惊醒了，小狗也摇着尾巴叫唤着。一家人终于坐到了一间屋子里，关上了大门，把黑暗和危险留给了宽容的夜。屋子里亮了起来，大人洗掉一身疲乏，褥子一铺，小的又打起了滚儿，大人们问今天都学习了什么，两个孩子便直溜地站起来，争先恐后地背着，唱着。烛光摇曳，甚至看不清彼此的脸，却分辨得出快乐。当稻子收割的那时候，脱了壳的稻穗被堆成了稻草跺，小孩子很喜欢爬上去玩。院子里的稻草跺堆得可以伸手够到更高处的山丁子树枝，还可以爬到平日里爬不到的棚顶上去，孩子的世界，仿佛拥有无限的力量和勇气。无聊的午后，那儿常常是孩子们消遣的地方。不一会，身上，头发上，沾着黏人的稻穗，四周弥漫着稻草散发出来的干枯的清香，灰尘在日薄西山的日光里，寂寞地飞扬。孩子们躺在上面，说着笑着。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一刻的美妙，只有那一刻的他们才真正享受得到啊。季节，仿佛也跟着我们长大了。当我再去追寻秋的影子，它孤零零地只剩下一片金黄，和一地寂寞的庄稼。那奔跑的孩童呢，那轰隆隆跑过的三轮车呢，那片宽厚的土地呢。秋天可能也在想，他们都去哪了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