哭泣的金达莱
东北的四月中旬，乍暖还寒，林海深处残雪未尽，门前那条无名的河面上还残存着冰排，任浑浊的河水冲刷着。房前花墙墙脚边，一簇簇蒲公英嫩绿着匍匐于地面。凝目远望，却看不透杖子外面的春色，杖子外那一片杨树林，树干却由冬日的冻灰悄然地渐变为轻暖灰，叶子还懒散地蜷缩在苞芽里，蓄积着春来后蓬勃舒展的力量。
夜渐深，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。推开门，送走闲聊的村民，山风从后背吹来，和着细碎夜雨，夜格外凉，几段因夜行人引起的狗叫声平息后，夜，静寂的更加可怕。
时值二零零四年的四月中旬，远离城镇这座平房的土炕上，过去半年时光，我仍没有完全适应新岗位的生存环境。心里上的排斥，习惯上的不适，思想上的抗拒，语言上的隔阂，以及工作、生活中的艰苦和单调，冲撞着前所未有的失落。
失落的夜，无梦。醒来，有暗香扑鼻，是巡查路上，牡丹江畔采撷的大捧金达莱花束，放置到办公室兼卧室的南窗前，期待着这一缕春色能驱赶一个冬季的空旷，却在不经意间，绽放了。
我的家乡，金达莱是很常见很普通很早开的野山花。几场春雨飘过，五一前后的牡丹江畔，雨水湖后，一片片灌木丛的边缘，星星点点地红簇簇的金达莱开着。
无牡丹的富贵、兰花的幽香，梅花的高洁。却有着质朴、顽强、旺盛的生命力。长于石缝，生于贫瘠，历霜刀雪剑却依然相信春天。春风召唤，春光温暖，春潮讯息，催生着，未来得及长叶，繁花已挂上枝头，将大山深处一场轰轰烈烈、热热闹闹的春之序曲，义无返顾的绽放在世人的眼前。
带着那一缕暗香，日常巡查的林间小路，吉普车趟着农机具的车辙，动力十足的翻山越岭，就到了雨水湖畔的一处地窨处。
迎出门的是一个黝黑的妇人，她木然地，怔怔看着我们，“这是姜老七的媳妇，图们江南岸买来的。”同事偷偷地告诉我。
地窨子里一个残破的圆桌子上，放置着一个啤酒瓶子，插着几枝金达莱花，含苞待放着。妇人从一个破旧的旅行箱里，掏出一方手绢，拿出一捆钱，交过来，又踅踅摸摸着，如孔乙已般，在桌子上排出几枚一元硬币，场长苦笑着：“不够的，回头让姜老七到办公室去补交。”
姜老七带着女人来到办公室，交齐了管理费。妇人来到厨房帮忙，我们才知道，这个图们江南岸的妇人，叫春子。与她不流利的交谈中，大概知晓了到北岸的经历。
春子与南岸的妇人们的经历大都相同，比较幸运的是姜老七只是有些懒，不善于交流，没有残疾。
生活再困顿，也挡不住春子的爱美之心，姜老七不在地窨子的时候，春子也不敢走的太远，选择近处长势好、花苞多的金达莱，采折下来开心地捧回家中，随手插在啤酒瓶子里，装满水，次第开放的金达莱，为贫瘠的生活增添了故*园的春天的彩色元素。
那一束金达莱，满足不了岁月的苍凉，却能满足春子思念家乡的煎熬。在图们江南岸的浅窄处，父亲向左边，春子向右边，看到父亲挥着手臂，转过身去用衣角擦眼泪的背影，从此，沦为路人，终将离别，不知前程，相忘于江湖。
每一个夜晚都会如期而至，黑夜吞噬着春子的畏惧。那无法交流的情感，那无法拒绝的交合，是羞辱，不是欢乐。
心已死去，肉体却还活着。只有那一抹金达莱的娇嫩，还可以在枯活中带来一丝希望的色彩。
没有挣扎，只是顺从，任由那一束金达莱，孤孓开放在阴冷的地窨子里。
腹内一个新生命的脉动，让男人也温和了一些。收拾好村子里的院落，从山间搬了出去。仿佛是一件盛大的喜事，令春子的眼眉间开阔了许多，桌子上也多出了几束金达莱，放置在宽口的罐头瓶子里。
再见春子，是联合执法，排查图们江南岸的妇人，看到身穿制服的人进来，春子惊恐地站起身来，慌乱地将桌子带翻，我看着那一束插在罐头瓶子里的金达莱，盛开着，滚落到地上，被众人踩踏着，零落成泥。
2020年4月24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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